Hunting Tiger
文/歌舒天 图/龙哆哆 CFP Getty Images
当伍兹邂逅江湖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武侠世界
如果把高尔夫写成武侠，
会是什么样的一个故事？
如果你看厌了一成不变的关于高尔夫的描述；
如果你不介意经历一次高尔夫的狂想之旅；
如果伍兹不介意我将故事这样讲；
我想，这会是一次有意思的尝试。
丁丑年三月初七，冲兔煞东。
宜起基，忌出行。
我属兔，而且必须出行。
我的名字，叫泰格。
那天，距离我二十二岁的生日还有二百五十五天。
素有高坛“神剑山庄”之称的奥古斯塔在半年前广发英雄帖，邀约高坛各路英雄于今日决战——谁能率先将庄中十八支锦黄标旗夺下，不但可获黄金千两，还可获得由神剑山庄义赠的锦袍一件。传说，谁能获此锦袍，谁就有资格角逐高坛第一。
我的师傅从我入门第一天起就告诉我：儿须成名酒须醉。
每当他说起这句话时，手中拿的往往不是剑，而是酒杯。
他从不许我喝酒，自己却常常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。后来我才知道，师傅年轻时也是一名“骑马倚灞桥，满楼红袖招”的英雄俊杰，也曾数度仗剑江湖，希望博取一番功名。可是他不幸遇到了当年高坛最凌厉的三剑客，人送绰号“金熊”的杰克、“君王”的阿诺，以及“黑骑士”的加里。那时的江湖，是他们的天下，无论谁想从他们手中赢得一招半式，无异与虎谋皮。几番下来，师傅的雄心壮志被消磨殆尽，失意之极的他，不得不借助那杯中之物来麻醉自己，逃避现实。
“泰格，你知道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？”
“师傅，是什么？”
“身负绝学，空老山林。”师傅饮尽了杯中残酒，蓦然长啸：“莫犹豫也莫再迟疑，好男儿驰骋千万里！泰格，去吧，你已在这里学艺十三年，为师的一身本领已尽数传授于你，望你来日能在高坛江湖扬名立万，开宗立派，莫负此生！”
莫负此生！
每当我想起师傅的这句话，心底便生出万丈豪情——儿须成名酒须醉。师傅，你未竟的心愿，我来完成。
“神剑山庄”之所以在高坛江湖素享威名，乃是源于其首任庄主鲍伯在六十年前横扫高坛所致。当年他凭借一身盖世武功无往不胜，为求一败不惜远涉重洋，遍访宇内各派高手。更为难得的是，他为人不但武功高强，更是侠义无双。在其谢剑归隐后，各派受其感召，为其打造“神剑山庄”一面金字牌匾，以示敬仰。
此刻，我就要在这“神剑山庄”打出我的威名。
不为荣华，只为还愿。
师傅曾说，高手相争，首在心意。
心不乱，剑亦不乱。
能到“神剑山庄”参与此次武林盛会者，绝非易与之辈。“金主”蒙蒂、“彩虹剑客”埃尔斯、“常胜将军”沃森，他们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前辈，每个人对高坛第一的称号都是觊觎已久。
但我能看出他们其实都很紧张，因为他们的手在握向剑柄时，都会不由自主的发抖——他们已成名多年，尚且如此，更何况他人。
不论是谁，决战之前犯此大忌，都必败无疑。
我也会紧张。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已有一层细密的汗珠。但当我看出他们的紧张时，我知道，我已经赢了——因为，我的手还没有抖。
决战的结果验证了我的想法，当他们一个个败倒在我的剑下，当我将十八面锦黄标旗一一攻下，我知道，属于我的时代，即将到来——我成为在这里夺得胜利的史上最年轻剑客。
自“神剑山庄”一战后，我成为江湖最炙手可热的新星。所有人都认为，我会是下一代高坛江湖的霸主。
我没有让他们失望。
从出道开始，我便立志要一统高坛。
这是师傅对我的期望，亦是我对自己的期望。
儿须成名。酒须醉。
我第一次发现，人之所以会百折不挠的渴望成为江湖第一，是因为它带来的好处多得不胜枚举——功名、财富、权力、膜拜。
曾经对于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一切，而今我可以予取予求。
而我也终于明白了曾经的英雄为什么不肯功成身退——胜利像一味毒药，当你品尝过一次，就再不甘于平庸的生活。
辛卯年七月初五，冲蛇煞西。败加西亚于梅地亚；
庚辰年五月十七，冲牛煞西。败埃尔斯于鹅卵石海滩；
庚辰年六月二十二，冲鼠煞北。再败埃尔斯于圣安德鲁斯；
庚辰年七月二十一，冲龙煞北。败鲍勃梅于瓦尔哈拉殿……
我像嗜血的秃鹫般，不停地奔波——哪里有决斗，我就奔赴哪里……
乙酉年三月初二，冲马煞南。败克利斯于神剑山庄；
乙酉年六月十二，冲猴煞北。败蒙蒂于圣安德鲁斯；
丙戍年六月二十八，冲羊煞东。败克利斯于皇家利物浦；
数年间，我东征西讨，南下北上，将所有敢于挑战我江湖第一地位的人一一击倒。他们中有成名已久的江湖泰斗，也有初出茅庐的后起之秀。他们向我挥手，向我微笑，但我知道，在谦谦有礼的微笑背后，是他们绝不示弱的凌厉进攻。在曾经的江湖王者一一归隐后，此时，正是扬名立万的最好机会，没有人会情愿在臣服曾经的霸主脚下后，再心甘情愿的向另一个与自己同时出道的剑客称臣。
而品尝过胜利的我，又岂会轻易将到手的功名拱手让出？
辛巳年五月二十五，冲鸡煞西。
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。
在一番厮杀之后，战场上站立的人，只剩下我和另外一个人。
虽然在以往的交手中，我和对手互有胜负，但最终，保有江湖第一身份的人，还是我。但是这一天，我没有想到在面对“微笑刺客”杜瓦尔时，我会首次失去我第一人的高坛身份。
就在这一战前九十天，我与微笑刺客还曾在“神剑山庄”有过一次对决，他的剑并不快，甚至是有些迟钝。但我没想过在九十天后，他的剑法与上次相比精进许多。
“虎兄，我们又见面了。”
“但愿你的剑比上一次要快一些。”
“我想我不会让你失望。”
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。
当他在最后一面城旗前挥出那诡异的一剑时，我看见他藏在面纱背后的面庞上绽放出一个相同弧度的笑容。
我认出了那一剑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“逆天式”。那是避无可避的一剑。它从一开始就封闭了对手所有的闪避空间，没有人能分清楚那一式所挽出的六十四朵剑花，哪个是虚，哪个是实。而最终，那一剑一定会从你的手腕划过，横在你的项间。
六十年前，曾有一位伟大的剑客凭借这一招败走群豪，独霸江湖。在他的晚年，他说：“逆天式本不属于人世，它太过霸道，会让其它门派心生退出江湖之意，这不利于高坛江湖的生生不息。”于是，他将自己独创出的“逆天式”剑谱亲手焚毁。
谁能想到，在六十年后的今天，杜瓦尔竟参透了这一剑的精髓，重现了这惊天一剑。此刻，他的剑已横在我的项间。我败了。
“想不到，你居然参悟了这至为惨烈的一式。”
“我也想不到。”杜瓦尔淡淡的说。
“为什么上次比武，你不曾用？”
“因为那时，安娜还不曾弃我而去。”言语间的杜瓦尔少了一丝喜悦，“我曾以为，两个人只要在一起，哪怕我不是什么盖世英雄，她也会一直陪着我。可是你永远都猜不到女人的心，当你以为她只是需要你的时候，你就错了。”
“哦？”
“每个女子，都希望她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，有一天，他会踩着七彩祥云来娶她。”杜瓦尔道：“那一剑，本是家师所创，所以，我会，你不必太介意。我和安娜在一起的时候，从不曾想过做什么英雄，因为我知道，若要做英雄，就享受不到凡人的快乐。我只想和她在一起。但是我错了，她需要的，不是我，而是一位英雄。”
“所以你今天使出了这惊天一剑？”
“我只想告诉安娜，英雄，我一样做得到。”他的嘴角忽然又露出了笑容：“我不像你，需要用一个又一个胜利来证明自己的价值。我从不想像谁证明，但是我不愿意被安娜误会我是一个没有能力去取胜的人。这一式，我只用这一次，以后，江湖中再不会有‘逆天式’这一剑了。”说完，他收回了横在我项间的剑，飘然远去。
我忽然有些嫉妒杜瓦尔。
至少，他知道为什么去取得胜利。
而我，似乎只是为了征战而征战……
怀疑是一根刺。
这根刺很细小，但却致命。
在与杜瓦尔一战之前，我从未怀疑过自己征战四方的意义。我知道，那是我师傅的心愿，我知道：儿须成名，酒须醉。
我从未问过师傅，为什么儿须成名，酒须醉。
而今的我，已是江湖中最有名的剑客。我不必为了像师傅一样为了沽酒而当掉自己的武器；也不必像父亲一样只能羡慕他人胯下的宝马良驹；我甚至不必像杜瓦尔一样担心有一天我心爱的女人会弃我而去——因为，我是英雄。
可是，这就是做英雄全部的意义吗？
我和师傅现在已经很少见面了。自从我成了江湖第一，许多人就拜在了他的门下。他现在再也不必为了喝酒而发愁了；我的父亲现在过得也很快乐，因为他有一个可以让他骄傲的儿子；甚至是我的随从们现在也可以趾高气昂的走在大街上，他们会向周边炫耀：“我是帮江湖第一拭剑的。”
但是，我得到了什么？
一个顶在头上的江湖第一的光环，和无休止的决斗？
有一天我看见一个渔翁在钓鱼。他穿的很破旧，脚边放着一个空桶，我不知道在河里横着的那条又旧又破的船是否是他的，如果是，那大概是他唯一的家当了吧。
我走上去问他，这是你全部的所有了么？
渔翁点点头，很满意的回答：“是的，这是我的全部。”
“如果你年轻的时候努力一些，或许现在就不用这么窘迫的活着了。”我说。
“哦？我该怎么努力？”
“你可以每天很早出海，打很多鱼，然后带回集市去卖。”
“然后呢？”
“然后你可以用打渔卖的钱换一条更大的船，打更多的鱼来卖。”
“再然后呢？”
“等你攒了足够多的钱，你就可以不用自己亲自打渔了，你可以雇人来帮你打渔，你可以用赚来的钱过幸福的生活。”
“什么是幸福的生活？”“恩，你可以晒晒太阳，没事的时候就坐条船出海，钓个鱼什么的。”
“你看我现在在做什么呢？”
他在晒太阳。
我感到莫名的恐慌——
不是因为我没有说服渔翁，而是因为我发现自己所追求的，原来他早已经得到。
“年轻人，你是做什么的？”渔翁笑着问我。
“哦，我，我是一个剑客。”
“为什么要做一名剑客？”
“我想成为江湖第一。”
“成为江湖第一以后呢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你是江湖第一了么？”
“好像是。”
“告诉我，成为第一了有什么感觉？”
“很累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第一的位置只有一个。”
“很多人都想坐你这个位置？”
“好像是。”
渔翁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壶，递给我：“尝一口，是我自己酿的。”
酒入喉咙，辛辣无比。我忍不住咳嗽起来。
渔翁笑了：“滋味如何？”
“很辣。”
“如果你多喝几杯，一样会醉。”渔翁自己抿了一口：“只要能让人醉的酒，就是好酒。又何必介意是多少钱一杯的？”
我忽然很羡慕那个渔翁。
虽然他只有一艘很旧的船。
我依然去参加各种各样的决斗。
以前，是我去找别人决斗；而今，是别人找我去决斗。
很多人以击败我为荣——就像当年很多人击败金熊、君王、黑骑士一般。
金熊曾对我说：“这就是江湖第一的宿命。”
我问金熊，“当年，你也困惑吗？”
“哦，不，我有家人。”金熊说：“我为了他们而活着。当我不是第一的时候，我依然还有一个家。”
我没有家人。
我只有剑。
癸未年三月十二，我在神剑山庄败在左手剑麦克的手下；
甲申年二月二十二，我在神剑山庄败在另一位左手剑菲尔的手下。
我是故意的。
我想有一个家，但我不想有杜瓦尔那样的遭遇。
我只想能有一个女子，对我不离不弃，不论我是否江湖第一。
于是我遇见了小艾。
小艾以前是女剑客潘唯的侍从，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，每当她笑起来的时候，脸上都会浮现出两个酒窝。
在我连续战败的日子里，小艾对我说：“重要的不是输赢，而是开心。”
为了这一句话，我决定娶她。
谢绝了所有决斗的邀请，我和小艾有了自己的家。
我不是江湖第一，但我有了小艾。
小艾不会像师傅一样逼着我去练剑。她甚至好像从来不知道我是一个剑客一样。小艾说：“哪怕你只是一个砍柴的，我也愿意煮饭给你吃。”
在我二十七年的生命中，从未体会到过这样的快乐。不必再为了练剑而早起，不必再为是否能赢下决斗而不安。脱身江湖的我，发现我曾错过了许多的风景：不曾遇见的第一抹日出；未曾邂逅的第一滴落雨；孩童嬉闹在田野时嘴角的笑容，还有微风拂过原野时那轻送的花香。我开始厌倦从前那种只与冷冰冰的剑器为伍的日子，我明白了老杜所言的“凡人的欢乐。”
我以为我可以和小艾一直这样到老，直到有一天，又一位剑客远涉重洋的来下战书。
“我已经退出高坛了。”我对他说，“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。”
剑客大笑到：“人言温柔乡是英雄冢，我以前还不信。今天见到大名鼎鼎的老虎，原来也不过尔尔，只是一个醉生梦死的宵小之辈罢了。”
怒火不由从我心底升起——即便我不再是江湖第一，也未曾有人敢这样子在我面前说话。
“拔你的剑。”忽然，我身后传来小艾的声音。
剑客愕然。
“拔你的剑。”小艾从屋檐下走来，对剑客说：“我的丈夫，是盖世英雄。”
小艾将我的剑递在了我的手中，在我耳边轻轻的说：“没有人可以侮辱我的丈夫。”
刹那间，所有曾失去的荣誉感被小艾那一句话从心底唤醒。
“拔你的剑。”我对剑客说。
一声龙吟，剑客撤出腰间宝剑：“记住我的名字，我叫维杰辛。”
我败了。
败给了一个叫维杰辛的剑客。
那一天，小艾说，她的丈夫，是一位盖世英雄。
那一天，维杰辛不但夺走了我曾经的荣誉，还夺走我刚刚拥有的欢乐。
“你太让我失望了，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高坛第一的。”维杰辛冷笑着说：“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退出江湖了，因为你之前没有碰到我。”
如果当时地上有一条裂缝，我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。
“你的名字不该叫老虎，你该叫老鼠。”说罢，他扬长而去。
我倒在地上，仰望头顶那湛蓝的天空，屈辱的泪水夺眶而出。
小艾试图将我扶起来，将我的头埋在她的胸前。
我拒绝了她，执拗的看着天——如果不是她要我拔剑，或许，我就不会经历这样的耻辱。
我为什么要拔剑？
小艾端了一杯水来到我面前，我一掌将水杯和她一起打翻在地。
“为什么你要替我做决定？为什么你要让我去拔剑？”我冲小艾大吼到：“盖世英雄？你很希望我是一个盖世英雄，是吗？”
小艾一句话也不说，只是一边流泪，一边默默的摇头。
天哪，我都对小艾说了些什么？
“小艾，对不起，我，我，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我开始语无伦次：“我刚才被气昏了头，你知道，刚才的不是我。”
小艾努力的给了我一个微笑：“我没事，是我不好。”
我和小艾经历了最是漫长的一夜。
我不知道小艾那一夜在想什么。我在想曾经有过的荣誉、骄傲，和一个男人不肯输掉的自尊。
我要夺回我失去的一切。
天边泛起第一丝曙光时，小艾对我说：“去做你想做的事吧，为你的荣誉，也为我的。”
“我不会让你失望。”我对小艾说。
“你从不曾让我失望。”一抹阳光洒在小艾的脸上，无比动人。
我回到了从前的生活。
我以为剑只是我生活的一部分，我以为江湖对于我来说丝毫没有吸引力，我以为那渔翁所拥有的生活是我所羡慕的。
我错了。
我明白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平凡的生活。有些人注定要一辈子生活的不甘寂寞。就好像曾经的那一句名言：“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，它只能一辈子飞翔。”
我要飞。或者说，我只能飞。
重新磨砺了我的剑，我重新踏入了江湖。
重回到江湖的第一天起，我就知道，我属于这里。这是我的命运，我的一生，如果不在高坛上去扮演夺旗英雄的角色，那么，我就什么都不是。
这个江湖依旧热闹无比。
每一天，都有不同的争斗在不同的地方展开。有人赢，有人输，有人大笑，有人痛哭。我重出江湖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每一个角落，所有的人都为我的复出振臂高呼。他们需要一个曾经的英雄站出来以供他们膜拜，然后击倒。
这就是江湖，千辛万苦的制造出来一个英雄，然后再毁掉。人们对这样的事情乐此不疲，且津津乐道。他们说，唯有如此，才能将每个人的潜能发挥到极致，才能促进整个高坛江湖的生生不息。但他们从不考虑身为江湖第一的感受。既然如此，我想我也不必太仁慈。
我开始重新接受来自各方的挑战。
现在的我，已不像当初一般急切的去渴望胜利。一招制敌固然值得喝彩，但我开始学会用最慢的方式来击倒敌人。
我的经历让我明白了一件事：有时候让你的对手倒得太快，对他们来说其实是一种恩赐。猫在逮到老鼠后，从来都不是一口吃掉的，它们喜欢先从心理上摧毁对方，然后再将老鼠吃掉——我从前认为这是一种兽的残忍，现在我才发觉，其实人比兽更残忍。
江湖从来都没有恩慈，只有争斗。
这是个胜者为王的世界。
丙戌年六月二十八，大暑。冲羊煞东。
这一天，我夺回了属于自己的荣誉，从维杰辛的手中——用一种很残忍的方式。
在击败我后，他迅速成为江湖第一，接受万众欢呼。
而我，出现在他的加冕礼上。
他从人群中看到了我，脸上显出傲慢的笑容：“啊，老虎，你也来庆贺我的加冕么？”
我微笑着说：“不，我是来拿回我的荣誉。”
原本热闹至极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——瞎子也看得出来，我是来复仇的。
“你以为你赢的了我？”他的瞳孔倏的紧缩。
“我现在已经站在这里了。”
“好，很好。”他呼的转身，面向群豪：“今日，我就要你在群豪面前，向我俯首称臣。”
“拔你的剑。”
烈日下，我与他相对而立。
他紧盯着我的手，我盯着他的肩膀——我已研究过他的出手，每当他的剑刺出前，他的肩膀都会微微晃动一下——当他的肩膀晃动时，就是我的出手之时。
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，他的神态从最初的淡然已变得有些不耐烦。
我知道，他即将出手。
忽然，一只飞虫从我眼前飞过，我眨了一下眼。
就在这一瞬间，他出手。不动如山，动如脱兔。一道白光如匹练般直刺我的胸前。
在他出手的前一刹那，我已经感觉到了他右肩微微向上提了一分。在他出手的一瞬，我已先他一步而动，我的剑，挽出六十四朵剑花，直刺他的手腕。
高手相争，胜负只在毫厘。
在他的剑抵在我胸前的三寸处时，我的剑已划破了他的手腕，并顺势横在了他的项上。
“逆天式。”围观的众人爆出一阵惊叹，“这不可能，他怎么会逆天式。”
维杰辛的脸庞已变成了酱紫的颜色，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滴下：“不可能，你不可能会这一剑，你怎么可能会这一剑？”
我收回了横在他脖子上的剑，淡淡的说：“我本来就会。”
“这一剑明明已经失传，你怎么可能会？如果你会，上次你怎么可能会败？”
我轻轻的笑了，在他耳边轻轻说出了一句话。
他有如雷击般，呆立当场。
我在维杰辛的加冕仪式上，将江湖第一的峨冠带回我自己的头顶，接受四方的朝贺。原本为他准备的盛宴，成为我的庆功宴。对于到来的人们来说，不论江湖第一是维杰辛还是泰格，都没有太大的区别。只要有酒喝，有肉吃，那此行就不算虚度。维杰辛离开的时候，连一个惋惜的声音都没能带走，他们纷纷向我涌来，跟我干杯，和我交谈，不管是否与我相识，都激动无比的拉着我的手，大声的说着什么。
我假装和他们很熟的样子，热烈的回应着他们。而我的目光，却落在了渐行渐远的维杰辛的背影上，他似乎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，落寞而孤独的离开。
有一天，我也会和他一样么？我在内心深处问着自己。
“来，泰格，我们来干一杯。”一张美丽的脸庞站在了我的面前，挡住了我的视线，“我叫苏娅。”
“哦，你好，苏娅。”我不用自主的接过她送来的酒杯：“你也是一名剑客么？”
苏娅不由的浅笑：“难道不是剑客就不能和你共饮么？”
“当然不是。”
她优雅的转了一个身：“我是一名舞者。来吧，人生得意须尽欢，莫使金樽空对月。”
好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，莫使金樽空对月。
就凭这一句，就当浮一大白。
我将苏娅递上的酒杯一饮而尽。不由的赞叹：“好酒。”然后，我忍不住又喝了第二杯，第三杯——不论是谁，此刻都会想来一场大醉。
苏娅开心的笑了，她纤手轻摇，乐声响起，然后，在这有若仙乐般的节奏声中，她开始起舞。那舞姿竟让我不由的沉醉……
我从宿醉中醒来，头疼的厉害。
空气中流动着一股异国的香气。
我是谁？我在哪里？
睁眼处，一张美丽的脸庞贴在我的眼前：“你醒啦。”
我用力的摇摇头，努力想记起来什么：“你是谁？我在哪里？”
“你昨天喝的太多了，现在在我家，我的名字，叫苏娅。你不记得我了么？昨天你可是一直在夸我舞跳得好呢。”
“苏娅，苏娅”我喃喃自语着，“好熟悉的名字。”
“你昨天在维杰辛的宴会上击败了他，记得么？”
昨天，我击败了维杰辛，然后，我开始接受众人的欢呼，和很多人喝酒，我目送维杰辛一个人黯然离开，直到一张美丽的脸庞遮挡了我的视线，那张脸庞的主人，叫苏娅。
我莫名其妙的恐慌起来：“你是苏娅。”她露出了“你总算想起来了”的笑容：“现在，你想起来了。”
我从心底生出无名的怒火：“我昨天喝的酒，你放了蒙汗药。”
她不置可否的摊开了双手：“是你自己喝下去的。”
“你也根本不是舞者。”
“不，你错了，我是一个舞者。”她顿了一下：“不过，那只是我许多身份中的一个罢了。”
“你想做什么？”
“我只是来帮别人问你一个问题。”
“什么问题。”
“逆天的剑谱，在哪里？”
“我没有。”
“别着急否认，你可以再好好的想一想。”她不疾不徐的说：“回家好好想一想，再回答我的问题吧。你的小艾在家里已经等了你一夜了。”
我那天在维杰辛耳边说出的一句话是：我那一剑，根本不是逆天，那是我败在他手上后，重新领悟到的剑法，那一剑，和逆天有着异曲同工之妙。所以，如果不是他，我也许根本就领悟不到那一剑。
“我应该感谢你。”这是我对维杰辛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我根本就不会逆天剑，更不可能有逆天剑法的剑谱。
但我发现，这个问题根本就说不清楚，因为所有的人都认为，当天我击败维杰辛所用的那一式，正是逆天剑。
“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，三天后，我会找你。”苏娅将我送出她的家门时，在我背后说：“我希望那时你能想清楚该怎么做选择了。”“如果我告诉你我根本没有逆天的剑谱，你一定不会相信，是么？”我问她。
“如果我告诉小艾你昨天晚上不在我这里，她也一定不会相信，是么？”她关上了门。
就在我以为重新赢回了曾失去的一切时，我发现我却把刚握在手中的幸福遗落。
我清楚的知道，就算我真得有逆天剑谱，就算我真得将剑谱交给了他们，他们也不会就这样让事情轻易过去——他们要的，原本就不是剑谱，而是江湖第一。
我回到家中的时候，小艾正倚门而望。
她看见我，像一只蝴蝶般轻盈的飞来：“我知道昨天你一定很累了，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菜。”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风铃般的悦耳：“师傅也在等你。”
我忍不住一把将她搂住，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“我就知道，你一定会赢。”她在我耳边细语着：“我的丈夫，是个盖世英雄。”
小艾，小艾。
我想亲口告诉小艾发生了什么，用我的剑发誓。
但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启齿。
我一直在想，如果是我告诉了小艾真相，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？小艾是否会相信我？
苏娅没有给我这个机会。
小艾也没有。
在苏娅的描述中，我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，一个恃强凌弱、沉溺酒色的无耻小人。
我不想辩解，也无从辩解。
所以，小艾走的时候，我只是静静的站在一边，什么也没有说。
每个人都有野心。
功名、财富、权力、美貌。
我们用尽所有的手段来追逐它们，直到迷失其中，不能自拔。
我曾用十年的时间追逐到了我的梦想。我品尝到了很多人渴望品尝到的胜利，享受到了很多人渴望享受到的膜拜。
现在的我，成了一个笑话。
每一个人都在传说着我的故事，一个比我成为江湖第一更有吸引力的故事。
每个人都仿佛亲眼所见般的描绘着小艾是如何离我而去的——
“她用他的剑斩断了他的拇指，他以后再也不能握剑了。”
“不对，她是用剑刺瞎了自己的双眼，说她自己瞎了眼才嫁给他的。”
“原来所谓的江湖第一竟是个伪君子，平日里还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啊。”
“知道吗，现在很多地方都挂出了牌子，上面写着‘泰格与狗不得入内’这样的提示语呢。”
“做了那么久的江湖第一，现在看他怎么收场。”
曾经围在我四周的追随者们如今纷纷离去，与我划清界限，以示清白。
剑客们现在挑战我的方式已经不是用剑，而是换成了一张张利嘴。
“你根本不配江湖第一，你应该交出逆天剑谱。”
“你毁了江湖的荣誉，你应该向全江湖的人们道歉。”
我想过终有一天我会失去江湖第一。
我只是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。
我开始像师傅一样喜欢起了喝酒，喝很烈的酒——他只教会了我不可战胜的剑法，却从未传授给我如何面对此刻的困局。
古来贤者皆寂寞，唯有饮者留其名。
我卖掉了和小艾一起生活过的那间屋子，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小镇隐居了起来。我不再练剑，辞退了所有的仆人。这里没有江湖的争斗，只有最简单的日出日落，花谢花开。
我常常会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，回想和小艾在一起的时光。
那是怎样一段让人着迷的过往，却被我亲手葬送。
我开始相信很古老的一个诅咒：“上天不会允许你得到你想要的全部，如果你得到了，别高兴的太早，那说明上天已经开始要收回他送给你的一切了。”
有一天，我的门前来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客人。
“我知道你没有逆天的剑谱，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解释？”他问我。
“他们要的，根本就不是剑谱，而是江湖第一。”
“你这样子过，快乐吗？”
“如果你不来，我想我会很快乐。”
“我来，是要向你挑战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我已想到了破你那一剑的方法。”
“那本就是有破绽的一剑。”
“你现在可以动手吗？”
“我已无剑。”
他猛地将我从椅子上揪起来，将我一把扯到了镜子前：“看看你自己，看看你现在的样子，你认为你逃避了所有的人，你也能逃避你自己吗？”他的声音有若洪钟：“你天生就是一名剑客。就好像有些人天生就是厨子，有些人天生就是戏子一般，离了剑，你什么都不是。如果你因为遭遇了一次失败，从此就一蹶不振，那么，你有什么值得我挑战的？”
“你该去挑战现在的江湖第一，我不是第一很久了。”
“老虎，我以前以为你只是一个害怕失败的人，现在，你开始连胜利都变得恐惧了吗？”
“我已经连自己的名誉都丢掉了，你现在还要拿走我最后的自尊吗？”
“你若还有自尊，就拿起剑，让我看看你的自尊到底有几斤几两。”
“维杰辛，你是来复仇的，是吗？”
“你错了，我与你根本无仇，又何来复仇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不肯让我过自己想过的生活？”
“因为一个剑客，就算是倒下，也应该是有尊严的倒在剑下，而不是流言蜚语下。”
维杰辛走了。
在击败我之后，他留给我一句话：一个人，如果经历了一次劫难，就一蹶不振，那就不配做江湖第一。虽然那只是一个浮名，但却是一个剑客一生都应该去为之拼搏的理想。因为，每个人，都应该有目标的活着。
一切正如维杰辛所言，就算有一天我倒下，也应该是倒在别人的剑下，而不应该是被一片流言蜚语所击败。
因为，我是老虎。而那片江湖，是我宿命的所在。
我知道，我的巅峰已过。如今，我的出手再不像以前那样的犀利，而江湖之上，又涌现出了更多新晋的高手。他们像当初的我一样，年轻、好胜、激情四射、毫无畏惧。他们说，我之所能在那个时代称雄一时，只是因为我的运气够好。我只不过是没有碰到诸葛亮的周瑜而已。
十年前，如果有人讲这样的话，我会要他拔剑；
五年前，如果有人讲这样的话，我会不屑回顾；
今天，当我听到这样的话，我只能在心底暗暗的问自己，我真的只是一时的幸运吗？
回到江湖的我，至今仍未取得过一场胜利——不管是在神剑山庄的巅峰对决，还是在寻常江湖的争夺决斗中。我的剑法在这十年中早已被所有的人研磨透彻，他们已经洞悉我每次出手的角度、速度。我有种感觉，那就是他们可能比我本人还要了解我自己。
我需要改变。
因为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渴望胜利。
从前，我为了师傅那未完成的梦想而战；
后来，我为了小艾那一句“我的丈夫，是个盖世英雄而战”；
如今，我要为自己而战。
这里，是我的战场，我可以败，但不可以逃。
每个人，都不能逃——当他与命运相遇在狭路时，只有挺起胸膛的人，才配活下去。
后记：如果这都不是假设——
这个八月的北京，雨水格外的多。
于是喜欢上和友人在夜幕降临、雷电交加的时候，关掉电脑、电视，搬两把摇椅坐在落地窗前，一边装模作样的喝茶品茗，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闲。从生活琐事到八竿子打不着的利比亚内战；从秦皇汉武到科学家都闹不清的UFO现象。
友人问我：“你相信宇宙里有外太空生命吗？”
这让我想起了1997年一部由Jodie Foster主演的电影CONTACT里的一句台词：“宇宙这么大，如果只有我们，那岂非太浪费了。”
想一想，仅仅在银河系就有4000亿颗恒星，如果在这4000亿颗恒星当中，有百万分之一的拥有行星，而这些行星中；又有百万分之一的拥有生命；而在这些拥有生命的行星当中，又有百万分之一的拥有智慧生命，那么，仅仅在银河系，就拥有整整100万个文明世界。
这不是假设。
1900年，德国物理学家Max Planck提出了量子理论。这一理论一举结束了经典物理学一统天下的局面。根据量子物理学说，一个被称为“平行空间”(the parallel space)的模型被建筑起来。此模型指出，在距离银河系1028米遥远的地方，有一个和银河系一模一样的星系。而我们每一个人，在彼星球上，都有着同样的一个分身。
这个理论虽然在很久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得到实证，但这一理论诞生本身就足以让我们振奋莫名。
我记得在念高中的时候，有幸读到台湾作家倪匡先生的一部科幻小说，名字叫做《镜子》，书中带言：当我们照镜子时，你做什么动作，镜子里的虚像也会毫无时差的做同样一个动作。现在，把你和镜子的距离拉大到无限远，那么，当你做一个动作时，镜子里面的虚像就会要等到很久之后才会做出这个动作。为什么？因为光到达镜面进行成像再反射回来，需要时间。倪匡先生由此大胆假设，焉知我们现在的世界在异次元空间，没有另外一个镜像世界的存在呢？
而最妙的地方在于，虽然在那个世界有着同样的一个你，但你所经历的事情，却极有可能和这个世界大大的不同。因为这个镜像，不是平面镜像，而是凹凸不平的。
感谢天文学家和物理学家们的大胆追寻，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更加广阔的想象空间。
如此以来，所有那些在这个世界未竟的遗憾，也许在那个1028米遥远的地方，都可得以实现——
在那里，项羽可能击败了刘邦；黄巢或者守住了长安；一战与二战更有可能从未曾爆发过；而我们一直所关注的高尔夫，则更有可能是另外一番景象——1968年的R.De.Vicenzo在The Masters比赛上的记分卡没有被错记；而小Tom Morris的爱妻也不曾因为难产离世。
这些情景，哪怕只是想一想，都会觉得心潮澎湃。
正是源于这种构架在量子物理基础之上的学说，让我们有了幻想这样一篇专题的欲望。我们想把武侠和高尔夫结合在一起——高坛就是一个江湖，每个球手都是江湖之上身手不凡的剑客，而Woods，无疑是这个时代，这个江湖中最顶尖的剑客之一。我们目睹了他从默默无闻到一飞冲天，又从紫禁之巅跌落到生涯谷底。可以说，如果高坛没有了Woods，那么就会缺少无数的故事、传说。
2011年的四大满贯赛事落下了帷幕，而Woods依然是两手空空。回首他曾创造过的辉煌，我们难以想象他判若两人的表现。这中间一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内幕，于是我们虚构了这样的一个故事，借以探索Woods的内心世界和十年心路历程。我们不知道他是否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，抑或，就此沉沦。
但毋庸置疑，高坛如果没有他，就好比江湖之上少了乔峰、郭靖、楚留香——那会是多么落寞的江湖。
是以此文，献给所有热爱高尔夫的朋友。同时，也衷心的祝福大洋彼岸的Tiger Woods，能早日找回自我，为高坛再续传奇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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